生態治理后的蕭太后河

朱鬆梅

2020年03月26日09:12  來源:北京日報
 

本周是中國水周,今年的主題是“堅持節水優先,建設幸福河湖”。

河流是城市的靈魂。水資源嚴重緊缺的首都北京,近年來堅持生態治河理念,從城市中心區的轉河、長河、護城河,到承擔著行洪排污的清河、涼水河,再到多年干涸的永定河,清水靈動蜿蜒,鳥語蛙鳴,河流重歸自然,重歸市民。

今年,本市還秉持生態理念繼續開展永定河、北運河、溫榆河等河流治理。越來越多的城市河流會呼吸、有生命,呈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畫卷。

恢復河流的自然形態

往前倒推20年,北京的河可遠沒有如此可愛。

2002年前后,馮雁曾帶女兒去北護城河遛彎兒。“特失望,說這河又陡又深,沒花也沒鳥。一個老太太還勸我們呢:趕緊走吧,全是光杆兒牆,有啥可看的!”

馮雁心頭為之一震。作為一名水利工程設計師,她深知這裡寸草不生的原因:這種河道俗稱“三面光”,河底和兩側護坡的土壤被挖掉,然后糊上了10厘米厚的混凝土襯砌,直挺挺、光溜溜,“別說是長花草了,就連螞蟻也站不住啊。”

北京六環內共有41條河流,“三面光”河道在當時極為常見。這是“人水爭地”的結果:隨著人口增加產業發展,土地漸漸不夠用了,所以蜿蜒的河道被裁彎取直,水汽泱泱的濕地坑塘被填平,雜草叢生的岸坡糊上了水泥、筑起了高壩,嚴防河水漫溢。

這樣做的結果是,本該曲彎有情、人水相親的河流被從自然界中剝離了出來。人們失去了親水空間,動植物的家園被破壞,河流無法和地下水交換,變成了死河、臭河。

世紀之交,傍水而生的北京城一度“有河皆干,有水皆污”,2001年,河流爆發了大面積水華。

不惟北京,“人水爭地”的彎路很多國家地區都走過,直到付出了沉重的生態代價,人們才恍然意識到,河絕不僅有防洪排澇的功能,更是滋養生態系統的涔涔水源。上世紀90年代,一些西方發達國家開始將“生態治河”的理念付諸實踐,德國萊茵河、美國基西米河、日本長溪河,都由“水泥河”恢復成了近自然河道。

“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而水對整個生態系統功能起著基礎性調控作用。隻有遵循水循環的規律,統籌兼顧上下游、左右岸、地表水和地下水等要素的關系,才能實現生態治理。”市水務局局長潘安君說。

生態治河,就是在保証安全的基礎上,讓河流盡量恢復自然狀態。更具體點兒說,生態河的水質要清澈,水勢要蜿蜒自然,河底、岸邊要有泥土供動植物棲息,人和動植物能和諧共生。

進入新世紀,現代生態治河理念東漸,中國傳統生態治河理念得到重新挖掘,並在北京融合落地生根。2004年,在原市水利局的基礎上組建成立市水務局,一字之差,折射出了從重工程到重生態的治河理念之變。

河的命運,從此截然不同。

創造人水綠的共享空間

北京的第一條生態河,是轉河。

轉河屬於北環水系,1905年詹天佑修建京張鐵路時由長河改造而來,后在1970年代改為暗渠。2002年5月,本市決定採用“生態治河”的理念,讓遁入地下25年的轉河重見天日。

“生態治河的理念倒是好理解,可是具體該怎麼干,就得摸著石頭過河了。”轉河的設計師之一溫明霞回憶說,當年,他們赴南方多地考察。最令她難忘的是蘇州河,堅硬的河床被改造成了軟性護坡,人們蹲下身子就能觸到水面。有了底泥、水草和魚類,河的自淨能力回來了。

集各家之長,設計師們開始著手塑造轉河。

西直門城鐵下的轉河,用今天的眼光看仍然美不勝收。楊柳扶風,菖蒲蔥郁,水岸之間是犬牙交錯的疊水石。憑河而立,可以感受到別樣的清新。

不過,轉河生長在寸土寸金的夾縫之中,部分河段還是使用了混凝土擋牆。好看是好看,可河流在水循環體系中的功能未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人水相親的空間也極為有限。

后來,這個遺憾很快被彌補了。

2007年,北京水利規劃設計研究院工程師馮雁主持設計了北護城河綜合治理工程,從西直門暗溝到東北城角,削掉了高出水面的擋牆,扒開了一半的河底襯砌。沒過幾年,永定河的“五湖一線”工程也亮相了。在長達18公裡的平原城市段,形成了溪流-湖泊-濕地連通的城市公園,河裡散落著石汀疊水,人踩著石頭能到對岸去。人、水、綠共享空間,“水退人進,水來人還”。

在黨的十八大之后,生態文明建設納入國家發展總體布局,北京打響了治污攻堅戰,南水充實了京城“水家底”,這些都讓生態治河的基礎更厚實。

亮馬河、壩河、清河、涼水河……一條接一條河拆除了部分“三面光”水泥護砌,宜寬則寬、宜彎則彎,創造人水相親的空間。

雖由人作,宛自天開。河流,不再是深而陡的河漕裡可望不可即的死水,人們記憶中與河有關的美好回憶漸漸回來了。

“海綿”調節河水豐儉

“三面光”襯砌被拆除了,一條條生態河流又該如何應對洪水呢?

“從前我們覺得,洪水強悍,人就要制造更強悍的河道,恨不得洪水一夜之間就排光。”市水科學技術研究院副總工程師黃炳彬說,事與願違,以“快”為標准的水利工程,並沒有讓水災消弭,而使之轉移到了下游。

生態治河則不同。它並不將洪水視為敵人,一味讓它快速排走,恰恰相反,是要通過恢復一些河灘、濕地等自然調節系統,讓洶涌的水變得心平氣和,有空間積蓄淨化,也有時間滋潤萬物。

以“海綿”調節河水之豐儉,緩解旱澇災害。2018歲末,這樣的理念在北京城南涼水河實現了。

涼水河全長68公裡,695平方公裡范圍內的雨水都經此下泄,是城南最大的排水動脈。它在兩岸留了寬約百米的漫灘地,其間蘆葦叢生、步道貫穿。從秋至春,清淺的河水在主河槽裡歡快流淌,岸邊就成了人們親水、運動的樂園﹔夏季暴雨,洪水涌上灘地也沒關系,人們會暫時告別,等水退了,把步道簡單打掃一下,就又能跑步遛彎兒了。

暴雨變得不再恐怖,而成了天賜的珍貴禮物。它不但不會威脅兩岸的安全,反而會滋潤土地和增加水源。

與河灘地相比,更具彈性的“海綿”是濕地。來不及下泄的雨水會在濕地喘口氣、歇歇腳,雲開雨散排入河道。

如今,蕭太后河的馬家灣濕地,清河、溫榆河交界處的溫榆河公園,北運河的宋庄蓄滯洪區,都是利用濕地來滯蓄、淨化河水。

長達171公裡的永定河流域,在2025年之前將陸續有五處大型濕地亮相。就拿新機場旁的一處來說,規劃滯洪量約為620萬立方米,相當於3個昆明湖。

為動植物造多樣化生境

“人要親水、玩水,動植物卻希望少受點兒打擾。”黃炳彬說,生態治河要在矛盾之中尋找到平衡點,讓人類、花草、魚鳥、昆虫和諧共生。

初春時節,京西群山中粉色山杏花漫山遍野。永定河王平濕地裡,幾片小島浮在中央,蘆葦比人高,無數隻鳥兒隱藏其間。這遠離岸邊的人造島嶼,為的就是給動植物營造近自然的環境,讓它們自由棲息。

永定河的生態嘗試不止於此。前些年,河道裡還拆除了高於30厘米的壩坎,魚類得以在上下游穿梭洄游。散亂碎石也不需運走,看似無心地堆疊在河邊,成了魚巢。

大自然美妙生動,生物鏈環環相扣。有的動物要在水草上產卵,有的要感受水文節律來選擇休眠時機,有的則要在水灣裡躲避天敵……黃炳彬說,自然河流之中既有深潭,也有淺灘,水流時快時慢、時動時靜,恰好能給各種生物創造適宜的生境。

“水泥河”可不行。歷經多年硬化渠化,很多河流生境單一。於是,恢復多樣化的生境成了生態治河的目標之一。

涼水河的混凝土邊坡換成了柔性生態護坡,由碾碎的植物干枝制成,細小的水生植物種粒可在此生根,魚卵也能找到繁育之所。沿河還開辟了深潭淺灘,形成了湖泊、濕地、溪流、灘涂、林地等多樣化的生境,各種習性的動植物都能在這兒生長、覓食、繁育、過冬。

南三環附近,涼水河洋橋段是全流域的生態治理樣板。這裡栽種了近百種水生植物,水邊有薄荷、車前、旋覆花、鳶尾、蘆葦,岸上有油鬆、碧桃、榆葉梅,幾年自然淘汰下來還有二十來種。和公園裡精心伺候的草坪不同,它們不用人工管護,照樣蓬蓬勃勃。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如詩如畫的自然之景,回到了古都北京。夏秋之交,清河總有上千隻白鷺翔集﹔房山大石河多次發現青頭潛鴨﹔野天鵝在涼水河、蕭太后河流連。疣鼻天鵝、珍珠蚌等並不常見的生物,也陸續出現在北京的河裡。

“生態治理,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多年治理,生態河流煥發出勃勃生機,呈現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畫卷。

對話

記者:20年前,現代生態治河的理念怎麼來到北京的?

黃炳彬(市水科學技術研究院副總工程師):這是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個必然過程,尤其是2000年頒布的《歐盟水框架指令》提出要恢復完整的水生態系統,給全世界都是很大的震撼。

2002年,中德合作建設永定河黑土窪濕地,那就是用生態方法解決生態問題的早期嘗試。北京申奧成功之后,水景觀、水生態受到極大的重視,生態治河很快就鋪開了。

記者:它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什麼?

黃炳彬:此前的治河理念諸如裁彎取直、硬質護砌、高壩蓄水,它們的實質都是“人水爭地”。我們用水利工程把河流圈住,不讓洪水肆虐。河流和人類、城市、土地、動植物之間渾然一體的聯系,也就被割裂了。所以,生態治河的核心就是解決“人水爭地”的問題,讓河流、人類、動植物能共享空間。

記者:生態河流的行洪能力夠嗎?

黃炳彬:自然界裡的河流本身就具有調蓄功能。河勢蜿蜒曲折,水草叢生,就能夠降低流速,兩側的灘地像海綿一樣能吸水。

值得注意的是,生態治河並不是完全不事雕琢,任它成為“野河”。無論在什麼時候,治河的基礎肯定是安全。生態治河,要在行洪和生態之間做平衡。

記者:怎麼總結生態治河的主要做法?

黃炳彬:主要做法可以總結為“三個連通”。縱向上,避免切割河道,盡量不增設跨河閘壩,而用自然疊水﹔橫向上,設置生態護岸,水綠交融﹔豎向上,地表水和地下水連通。

成功案例

【北護城河】

北護城河西起西直門暗溝,東到東北城角,全長5.9公裡。治理之前是“三面光”河道,流動性差,連續幾年發生水華。

將河道擋牆削至常水位之下,河水與岸坡土壤自由接觸。水邊蜿蜒設置了生態磚、生態袋,形成寬窄不一的淺水灣,形成水綠過渡帶。

投放大量有“水中清道夫”之稱的螺螄、河蚌及魚苗,這些生物可以消滅浮游生物和腐殖質,從而達到提高河水透明度、淨化水質的目的。種植荷花、千屈菜、香蒲等水生植被,可抑制水藻生長、防止出現水華。

安置潛水泵和曝氣機,增加河水的流動性和含氧量。

【涼水河】

涼水河曾是城區最大的排水河道,魚蝦絕跡。2018年底,涼水河綜合治理完工。

河床採用主河槽+淺水灣的設計,使其符合自然河道的水岸特性,種植水生植物,營造濕地型河流,形成水綠過渡空間,便於兩棲動物爬行,為水生動物提供棲息和避難場所。

生態護岸採用滲濾砌塊和扦插柳枝,既抗沖刷,又增加了水體自淨能力。

通過修建蜿蜒的河底子槽和落差很小的疊水、漫水路,形成流動的小水系,形成人、水、綠共享的河道空間。

【蕭太后河】

蕭太后河位於城區東南部,橫跨朝陽、通州,始建於公元988年,因遼國蕭太后主持開挖而得名。前些年,周邊大量生產生活污水直排,蕭太后河遭受嚴重污染,被稱為“牛奶河”。

2016年起,本市治理了蕭太后河,封堵沿線排污口,採取“宜寬則寬、宜彎則彎”的原則,力求恢復河道的天然形態。在東五環的朝陽馬家灣村,恢復了一片71萬平方米的濕地。

他山之石

【美國基西米河】

基西米河位於美國佛羅裡達州中南部,1970年,蜿蜒的自然河道改造成了一條長90公裡、深9米、寬近百米的近似直線運河,河道長度縮短了38%。渠化工程和攔河壩控制破壞了以往的自然水文水力條件,大片河灘沼澤退化,魚類和水禽消失。

上世紀90年代,美國投資160億美元在基西米河實施大沼澤綜合恢復規劃。回填運河,開挖新河道以連接自然河道。這些新開挖的河道完全復制原有河道的形態,並加強干流和泛洪區的連通性,為魚類、野生動物提供豐富的棲息地。重建寬葉林沼澤棲息地,使涉水禽鳥可以生存繁殖。

近年來的監測結果表明,該地區鳥類數量增長了三倍,水質得到了明顯改善。

【歐洲萊茵河】

萊茵河是西歐第一大河,發源於瑞士境內阿爾卑斯山, 流經奧地利、德國、法國等國家。19世紀下半葉以來,流域工農業快速發展,沿岸各國都對萊茵河進行了大規模開發,採取筑壩、河道疏浚、裁彎取直、截斷小支流等工程措施。85%以上的洪泛平原與萊茵河的聯系被切斷,大型底棲動物從原有的165種下降到27種。19世紀80年代末,僅在德國和荷蘭每年就能抓獲25萬尾鲑魚,到1958年,鲑魚在萊茵河已經絕跡。

1987年5月,各參與國簽署了《萊茵河行動計劃:讓鲑魚回到萊茵河》。行動計劃的目標是,到2000年,河流的污染程度減少到1985年一半的水平,生態恢復的標准是鲑魚回到萊茵河。各國關停可能造成污染的中小型工業企業,集中修建污水處理廠﹔開放部分泄水閘,降低堰壩,增設魚道﹔在裁彎取直的河段恢復其自然形態。

到2001年,河裡硝酸鹽和磷酸鹽的含量減少了50%。目前,萊茵河中生活著63種魚,曾經絕跡的鲑魚重新出現。 

(責編:孟哲、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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