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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雲水間(行天下)

陸春祥
2021年12月06日08:57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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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春祥
  郭紅鬆繪

  廣王白水羅佛溪邊游步道。
  童百供圖

  稻香百江農民豐收節。
  童百供圖

  富春江的支流如人的毛細血管那麼多,故鄉百江,浙西白雲深處,沒有一百條江,卻有不少的溪,羅佛溪、前溪、后溪,山連山,雲疊雲,水接水,雲水之間,像極了黃公望筆下的《富春山居圖》,我不確定黃公望有沒有經過我家門口,但他一定長久地在富春山裡轉悠過。

  安禪寺

  梁武帝蕭衍是有才的,詩賦好,音樂繪畫書法均有高深的造詣,為政廣納諫言,崇儒興學,政績顯著。但他對佛的信念也是執著的,曾四次舍身出家。這樣的氛圍下,南梁全境大興佛寺,民眾對佛也是頂禮膜拜。

  梁大同二年(536年),離蘇州數百裡的百江永濟橋頭,當地處士嚴保珎創立了安禪寺。安者,定也,安逸,安樂,安寧,安詳,安閑,都是人們向往的好詞,重要的是,安心。

  唐朝進士徐凝來了。這一天,他從老家鬆溪前往分水,經過羅佛溪,見橋頭有安禪寺古跡,就下船游玩。他的《游安禪寺》這樣寫:“欲到安禪游聖概,先觀涌塔出香城。樓台有日連雲漢,壑谷無年斷水聲。倚竹並肩青玉立,上橋如踏白虹行。傷嗟置寺碑交碎,不見梁朝施主名”。想當年,安禪寺初建,規模也不小,寺后有關帝廟,寺附近還有高樓雄塔,可是,幾百年過去,這一切,似乎都被淹沒了,此情此景,徐凝數聲嘆息,翠竹依舊青青,橋卻破舊細小,寺前無僧人,有殘碑,那位嚴姓施主似乎什麼也沒留下。

  千百年來,安禪寺毀毀建建,死死生生,但它如一株不倒的胡楊,依舊在天地間頑強生長著。宋代何夢桂如此調侃:“一庵許大且休休,世界三千海一鷗。大地山河容不得,住持隻在一毛頭”(《安禪寺》)。到了元代,安禪寺依然是分水縣的八景之一,分水知縣尹昌敏的眼光獨到,現在完全可以用來打百江的廣告:“山風不動白雲低,雲在山門水在溪。日靜老僧應入定,蒼龍睡穩白雲棲”。

  伏虎山麓,郁郁青青的茶山腳下,我走進安禪寺。不大的三間齋堂,煙火頗盛。寺邊有雜樹、翠竹,還有古井。我朝古井深處探望時,背后傳來朋友“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吟誦,情景甚為恰當。

  忽然想,眼前的衰落與古代的興盛,都是自然演化的結果,安禪寺早已凝固成歷史符號,人們久久不忘,也是因為久遠的文化記憶。但所有的過往都証明,一切教人向上、向善的東西,都是美好的,會給人以力量。安如此,禪也如此。

  長庚將軍

  長庚姓葉,是開國少將,我記事起,就聽到他的傳奇。后來,我讀到葉長庚的傳記,他因家貧,8歲就放牛割草,12歲開始打零工,有次作為腳夫去了廣東韶關,就在那裡參加了國民革命軍。他先被編入機槍連,北伐攻南昌、南京,他升為代理排長。在江西吉安,他率本排的22名戰士及2挺重機槍、8支步槍,投奔了紅軍。按當時紅軍的獎勵章程,他可以獲得大洋獎勵,但葉長庚卻拒絕獎勵:我來到紅軍隊伍是干革命的,並不是為了享受和謀利!軍長彭德懷知道后,特地接見了他,葉長庚也加入了共產黨。

  著將軍服,葉長庚威嚴的白色雕像佇立在紀念館的正門中間,序廳、卓越的功績、赤子的情懷、信仰的力量,我一一細看他60年的事跡:親歷5次反圍剿,全程參加長征,紅八軍四師二團團長,湘贛軍區代參謀長,晉察冀軍區第四軍分區參謀長、副司令員,中共七大代表,黑龍江軍區司令員,十五軍副軍長,江西省軍區副司令員,身經百戰,十幾處身傷,葉長庚的一生,與中國革命緊密相連。從腳夫到將軍,不僅是他個人的經歷,也是革命者堅持信仰的縮影,他們用自己的不凡填平了一個個苦難,鑄就了人生的輝煌。

  我在長庚將軍第一次回鄉的照片前觀察良久,場面是那種早已不見的簡陋與寒傖,村民圍著將軍,將軍揮著手向鄉親宣講:全國解放了,農民有田種了,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將來我們都會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美好生活。畢竟是南征北戰的將軍,見過世面,眼光遠,懂得人生真諦。

  去年春節期間,我在老家待了數日,常從白水小村出發,沿著羅佛溪往將軍的老家馮家村方向走。百江這幾十裡的溪水,凡遇村庄,都用橡皮壩筑起寬闊的水面,溪面上還用條形石搭起鋸齒形的走道。溪水雖隻有1米左右深,卻清澈見底,時見石斑魚嬉戲。從遠處看,隨便什麼人走過,都是一道俏麗的風景。溪兩岸的房子,不是排屋,就是別墅,比如在排前庵,這裡幾十幢民房都變成了七彩民宿,一下子成了網紅打卡點。青山綠水間,突然多了這些多彩的符號,隻覺得鮮活生動,平常的日子,流動起來了,且被賦予了蓬勃向上的意義。

  其實,長庚,是一個很好的名字,金星,啟明星,就叫長庚星,它比太陽出來早,又比太陽落得晚,充滿著希望的寄托,人生有希望,才能行得遠。

  不過,將軍的本名樟根,更腳踏實地。那位放牛娃經風沐雨,長成大樹。而那棵大樹,扎根大地,枝葉茂盛,福蔭后人。

  稻香櫻語

  剛割過的稻田,稻茬依然散發出濃郁的稻草味。稻草味很特別,有農村生活經驗的人,聞起來如見往日老朋友,熟稔親切。秋冬季,晒干理淨的稻草,鋪在床上,和著太陽味的棉被發出的香味,能讓人一夜安眠。與稻田緊挨著的,是數座低矮而圓潤的茶山,深秋的大片茶山,暴發出如春日般的勃勃生機,陪同我們的聯盟村臧書記說,這秋茶,還要採,專門出口日本。

  身子不時拂過撩著人衣的茶枝,到達茶山頂的彩雲亭上,我真想變成一隻大鳥,立刻扑向前方廣闊的田野。彩雲亭,抬頭望空,彩雲不彩,卻是由滿山綠葉凝聚起來的湛藍。仰起頭,看著湛藍,轉一圈,山天相接,有飛鳥黑點狀振翅而過,如坐過山車一般暈頭。定睛再望,茶山腳前方,數千畝的稻田上,金黃色的稻浪拼出“稻香櫻語”4個大字。“稻香”即指眼前,“櫻語”呢?吳磊指著右前方說,從聯盟村往山裡去,就是雙塢村,兩山夾著的平地中,有大片的櫻桃樹,整個村都是,明年3月,那時您再來體驗,紅彤彤水靈靈的櫻桃生動得會說話!這位32歲的異鄉青年才俊,剛剛重任在肩,被任命為鎮黨委書記。我相信,在他眼裡,眼前的青山綠水都是豐厚的財富,百江普通的山水一旦注入新的理念,就會活力無限。

  沐著晚霞,我們在彩雲亭潑墨,我興致寫下了“稻粱謀”三字。闊大的田野,花草固然怡人,但民以食為天,稻梁似乎更重要。為稻粱謀,並沒有什麼貶義,無論本義還是引申義,皆光明正大。

  稻浪的盡頭,靠山腳的溪邊,有一片戲水沙灘,像極了熱帶海灣的海灘。當夜幕將其完全籠罩時,沙灘邊簡易舞台上的射燈發出了耀眼的光芒,鄉民都趕來看熱鬧,平時寂靜的山村,突然一下子變得喧鬧無比,歌聲破空,我趁興吹了一首《城裡的月光》,這樣的夜晚,散著稻香的田野,薩克斯聲的穿透力強悍如沙漠越野沖鋒車,每顆心上的每一個地方,幸福撒滿了整個夜晚。

  當人們賦予勞作以娛樂時,它帶來的是物質與精神的豐裕。我感覺,我吹的每一個音符,大山都有回應,故鄉水邊的這個夜晚,我深深陶醉。

  (陸春祥,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浙江省作協副主席、浙江省散文學會會長,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得主)

(責編:楊曦、初梓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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