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湖

2018年11月20日14:51  来源:人民网-环保频道
 

我的故乡是太湖的西山岛,我就出生在其中那座面积最大的、最深入湖心的金庭岛上。记忆中屋后是苍翠的山岭,名字叫做“缥缈峰”——后来对金庸先生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印象深刻,就是因为那书中的缥缈峰居然远在西域,实在是让我觉得奇哉怪也。家门外就是清澈的小河,沿着河蹚没多远就是望也望不到边的太湖。湖边有密不透风的芦苇荡,有高矮不齐、裂隙窍穴密布的太湖石,还有许多不知通向哪里的湖汊港湾。那简直是我们小孩子永远也不肯离开的游乐天堂。特别是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回家去,经常到天完全黑得什么也看不到了才离开。当然,一身脏兮兮湿漉漉地回去,也经常是要挨揍的。我想自己当时大概也只是装模做样地大声哭叫,其实心里还惦记着游玩的快乐,浑不知疼痛是何物。

其实那时在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经济条件还是很差的,但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好吃的。从春季去湖里捞莼菜摸螺丝,到夏天爬树摘枇杷、杨梅和桃子,在河浜湖湾中抓鱼虾采菱角,再等天凉了逮螃蟹采茨菇挖莲藕……。放学回家的路上就盘算今天有吃什么好东西,是香喷喷的烤山芋还是蒸得糯糯的糖藕呢?如今经济发达物质丰富,但记忆中的日子再也没有了,大段的堤防取代了太湖石和芦苇荡交错的湖滨游乐场,钢筋水泥阻隔了老屋和不再清澈的湖水,家门前的河浜多数都已淤塞,即便还有鱼虾也是不敢随便吃了。

秦伯强

然而流域内高速发展的工业、农业和城市化进程,都给太湖加载了太多的环境负担。1980年我上大学时,西山三个岛之间还没有桥,进出都要坐船摇荡大半天,现在大概也只要十数分钟吧;但这行程的快捷在我心中殊无快乐,我亲眼看着生我养我的湖水越来越浑浊,太湖整体于上世纪90年代已严重富营养化,生态服务功能日趋弱化。这也是促使我从原先专注的古水文古气候研究转向现代湖泊环境与生态研究的根本原因。我想,这应该是故乡赋予我的使命吧。

客观地讲,1998年以控磷为主要目标的“零点行动”和2007年无锡水危机以来全流域的大规模治污行动,都是有针对性的和科学有效的。近十年太湖流域GDP平均增速翻番,人口增长近1000万,而太湖的水质保持稳中向好的态势,我们的长期监测数据表明部分湖区的总氮、总磷和叶绿素a(表征藻生物量)指标都在下降。因此,应该说太湖治理成效还是很显著的,但这是我们在偿还几十年经济发展、供养民生的现实旧账。近几年太湖水生态和水环境状况及其治理遇到了新的困难挑战。一方面部分指标有反弹,蓝藻水华的暴发时间提前、面积加大;另一方面粗放式的、规模化的治理已经遭遇技术瓶颈,经济边际效应也开始显现。这使我再次意识到我国湖泊科学基础研究的不足。

过去我就曾多次讲过,以太湖为代表的我国富营养化湖泊治理是走过一段弯路的。最初治理讲生态修复,水质良好的湖泊水草丰茂,只要种活了水草、恢复了水体中的植被不就净化了水质吗?但这实际上是本末倒置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摸索,我们提出了富营养化湖泊治理“控源截污-环境改善-生态修复”的三步走长效策略。现阶段太湖流域多数地区的控源截污已经做得很到位,苏州、无锡等城市污水管网的覆盖率已经达到或超90%,排放尾水是国家一级A标准;环湖河道兴建阐坝并在湖岸港汊广泛构筑不同类型的湿地系统;过去在老家冬季通常都会大家一起挖湖泥河泥,堆在岸上作为天然肥储备,现在利用大型机械设备进行重点区域的底泥清淤等等。这些工程措施无疑都有效地控制了流域污染物输入,抑制了水体富营养化和水质恶化,在极大程度上实现的“控源截污”,为环境改善创造了前提条件。我之所以又谈到湖泊基础研究的不足,是因为通过近几年的研究我们发现,太湖这种大型浅水湖泊独特的动力过程是其蓝藻水华频繁暴发难以根治的主要因素:频繁的风浪扰动使得磷不断地从沉积物中进入水体参与循环,为蓝藻生长提供源源不绝的营养成分,即使在外源输入已经彻底截断的情况下,内源营养盐补给仍很充足。同时,我们的观测数据和研究也表明,最近几年的暖冬、多雨和常年风速下降等气候因素,都是有利于蓝藻生长、堆积和形成水华灾害的背景条件。也就是说适宜的气候条件叠加营养盐富集导致了2014-2017年太湖部分指标反弹和蓝藻水华异常暴发。现在舆论认为太湖等湖泊治理收效甚微,这是不恰当的;我前述的这些发现就是有力的回应,科学诠释了富营养化湖泊蓝藻水华及其灾害风险的严峻性和长期性。我想强调一下,日渐积累的基础研究成果加深了我们对富营养化湖泊,特别是浅水湖泊独特性的认识,填补了国际湖沼学研究的空白,极大地提升了我国在国际湖沼学研究领域的学术地位。近年的湖泊治理和环保工作者也已经逐步建立起了对任务艰巨性、长期性和复杂性的认识。对我而言,再见我儿时的太湖还任重而道远。(作者:秦伯强 中国科学院太湖湖泊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站站长)

(责编:王绍绍、贺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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