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猫儿山的一天(逐梦·情系绿水青山)
猫儿山上的金额雀鹛。 |
猫儿山上的藏酋猴。 |
猫儿山上的伯乐树。 |
王绍能(右)与同事收缴猎套。 |
猫儿山远眺。 |
一
王绍能醒来时,差5分钟就是清晨5点整,这时候,离猫儿山的日出还有47分钟。精准无误的生物钟是多年来的环境保护工作对他的馈赠,似乎牢固地“安装”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每到固定时间,一定将他“闹”醒无疑。
自从猫儿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从山上搬到桂林市里后,王绍能终止了每天早起就到山里转一圈的习惯,但他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不断往山里跑。这是他的工作职责,也是他的最大爱好。按单位的规定,他可以每半个月上山一次,对他所管辖的13个管理站进行检查、督导,但实际上,他差不多每周都要跑那么一两趟。
昨天,管理处的领导把他叫过去叮嘱了一番:“去年桂林大旱,我们猫儿山平安无事,离不开你们的严防死守。今年眼看着雨季要来了,但这山区里一场雨都还没有下,一定要提防出现极端天气,千万不能够掉以轻心!”
王绍能听了,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键时期,只有工作人员守在一线,人的心里才感到踏实。正好,王绍能也愿意待在山里,那里不但凉快、空气清新,而且有很多自己喜欢的、关心的事物。他二话没说,决定再回到山里去,“蹲”上一阵子,度过这个雨季。
此刻,王绍能走出大门,山上的雾已经散去,一轮弯月还挂在山头。一群群登山看日出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出发,向刻有“华南之巅”的顶峰方向走去。然而,王绍能的目标并不是要去看日出。他等两位同事聚齐之后,一起掉头朝山下走去。趁清早没有车辆和行人的干扰,他们要仔细察看一下猫儿山的生态状况。
王绍能想去看一看那些高大挺拔的铁杉树,还有红豆杉、长叶槐、红茶树。特别是那几十棵珍稀的红茶树,只有他和少数管护员知道它们长在哪里。如果运气好,还能在沿途看到藏酋猴、麂和一些珍稀的鸟类。每到清晨,山路上有时可以看到浅吟低唱的灰腹地莺和蓝短翅鸫、喜欢在灌丛间穿行的小仙鹟,还有不爱抛头露面的金头缝叶莺和小鳞胸鹪鹛,以及性格羞涩的眼纹噪鹛。
王绍能觉得,猫儿山处处都可亲、可爱、可敬。论风景,它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猫儿山是漓江、资江和浔江三大江的发源地,涵养着三大水系8000多平方公里流域的生态。特别对于漓江,猫儿山显得尤为重要,发源于猫儿山的河流有39条,其中19条流入漓江。学术上的漓江源就在猫儿山八角田的高山湿地之中。
因为生态意义上的重要性,猫儿山自古以来就备受各方重视。上世纪70年代,猫儿山自然保护站正式成立,自此有了专门保护猫儿山的组织机构。2003年,猫儿山成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近些年来,智能化管控手段的应用,加大了保护区内的管控力度和水平,猫儿山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和原真性得到很好的保护、修复和提升。有科研团队在猫儿山自然保护区考察时,意外发现了多个动植物新物种。动物中有猫儿山小鲵、猫儿山林蛙、猫儿山掌突蟾、莫氏肥螈,植物中有猫儿山大戟,极大丰富了我国的生物图谱。如今,猫儿山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动植物王国和天然绿色水库。
二
王绍能是管护员出身,十分理解几十名管护员的艰辛。每当有管护员被山上的动物咬伤、巡护时摔伤了身体,或是遇到盗伐、盗猎者的威胁,王绍能总是挺身而出,第一时间给予帮助。在他的眼里,这些人不光是自己的同事,更是命运与共的兄弟,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状况。
过去那些年,猫儿山的管护员们没有交通工具,下一趟山,回一趟家,不仅要间隔半个多月,而且要走七八个小时的山路。近几年,随着国家对漓江流域包括源头猫儿山的保护力度不断加大,山上的工作条件已经大为改善,原来狭窄简陋的工棚变成宽敞的固定房,劳累一天的管护员们有了遮风挡雨、放松休息的地方。通信设施和防护装备也都有了大幅提升。虽然工资不算高,劳动强度依然很大,但因为生态环境变好了,在家从事养殖业和种植业的家属们的收入增加了,管护员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队伍相对稳定。
5点40分左右,王绍能来到庵塘坪管理站附近。他远远就看到有一公二母三只漂亮的白鹇在管理站左侧那个小池塘边吃东西。原来,管护员在池塘上安了一盏电灯,吸引了众多飞虫,一些虫子直接成了池塘里鱼儿的食物。虫子还招来了白鹇,每天早晨,都有白鹇飞来进餐。白鹇是山里最美的动物之一,洁白的羽毛、长长的尾翎,常让人联想到霓裳飘飘的仙子。当王绍能走近一点时,几只白鹇不约而同展开了翅膀,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飞去。逆光中,白鹇的身影变得更加明亮,似乎一下子就把山间草木以及王绍能的心都给映亮了。
今天,王绍能隐约感觉同行的王华生有心事,他特意问王华生:“没什么事吧?”
王华生被突然的询问搞得不知所措,信口回了一句“没事”。
“真没事?别瞒着。”
王华生沉默片刻,说出了原委。
原来,他的老伴最近确诊了乳腺癌。考虑到不给家里增加负担,老伴执意不肯住院治疗。说起老伴,王华生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是自愧这辈子没有好好地照顾家、照顾老伴。
王绍能深深理解这些同甘共苦的弟兄。想了片刻,王绍能说:“从今天开始,你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陪嫂子看病,你的巡护任务由我们几个轮流替代。该住院就得住院,至于治疗费用,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要太担心,你后边还有咱们大家,还有管理处……”
大约9点多钟,王绍能开始赶往两水管理站。中午前,他得赶到那里安排近期的森林防火防汛工作。车子经过毛竹山管理站,王绍能拿起电话,打给站长刘崇华,主要是告知一声,路过不停了。前两天,王绍能刚从毛竹山管理站离开,近期重点工作和针对季节性资源保护的一系列工作,已经落实完毕了,王绍能不打算在这里多作停留。况且,事先没有打招呼,管理站的工作人员估计都进山了,这会儿,说不定都在十几公里外的深山里巡查呢。
管护员这个工作,条件苦、劳动强度高、生活单调。很多年轻人宁可选择去城里打零工,也不愿意来大山里摸爬滚打。很长一个时期,管理站的年轻人来来去去,基本没有留下几个,在岗的管护员大多年龄偏大。像刘崇华这样的80后,实属凤毛麟角,管理处和保护科都重点培养,精心扶持。有事没事,王绍能都要跟刘崇华聊一聊,问问近期的情况,或者叮嘱几句工作。
说起刘崇华,王绍能最欣赏的还是他的勇敢和担当。刘崇华不但腿勤、眼尖、心细,总能捕捉到不法分子的行踪,而且,管得严,不畏惧,敢于亮剑,绝不留情。多年来,他先后参与处理了“盗伐毛竹案”等多起案件,十余次荣获猫儿山自然保护区“优秀管护员”等荣誉。
三
在一个岔路口,王绍能把车开进一条杂草丛生、只有两道隐约车辙的山间砂石路。路很难走,除了颠簸摇晃,还有树枝划过车体的刺耳之声。20分钟后,车停在一个叫百合冲的沟口。百合冲是山蛙的聚集地,每年到了这个季节,不时会有个别山民在这附近转悠,等着钻空子、捉山蛙。只有看护得严,才能保护好这些山蛙。
确定百合冲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后,王绍能才继续赶路。七拐八转,终于到了两水管理站,时间已经是下午1点多钟了。站长侯勇生和几个管护员已经完成了当天的巡护任务,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等着王绍能的到来。这些山里汉子往往是大清早趁着气温低就上山巡查,一个上午走下来,体能消耗巨大,这时候已经饥肠辘辘了。
王绍能赶紧招呼大家坐下来吃饭。没吃几口,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最近有新情况没有?”
副站长王和羽心直口快:“这里又有熊来过了。”王和羽从头至尾讲述了熊吃羊和事件处理的全过程。王和羽讲得还意犹未尽,另一个管护员已经插进了话头:“我前两天还遇到很大一群藏酋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群。”于是,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他遇见大群藏酋猴的经历。
队员们兴致勃勃地讲着林间见闻,侯勇生没有插话,这些故事他已经听过好几遍了。直到轮到他说话时,他才直奔重点主题,汇报了站里的防火防汛情况、重要点位的监督情况,以及卡点的布设情况。
2007年,27岁的侯勇生来到猫儿山自然保护区,成为一名管护员。刚来保护区时,侯勇生看到保护区周边的放牧情况比较严重,森林植被遭到破坏,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改变这种状况。侯勇生曾在道路沿线张贴标语,还挨家挨户找老乡谈心,给老乡发放环保资料。渐渐地,老乡们对保护区管护员的态度有了转变,从最开始的抱怨抵触,到后来的积极配合,直到自觉维护保护区的环境。如今,遇到受伤的野生动物,老乡们会打电话给他,或者直接把动物送到管理处。
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侯勇生正好当上管理站的站长,回家的次数变得更少了。偶尔回家去亲近亲近孩子,还没等孩子记住爸爸的样子,他又回岗位上去了,只给家人和孩子留下一个来去匆匆的背影。
这些年,管理处不仅与保护区周边的村民签订了村民小组看管委托书,共同管护森林植被,还引导、帮助乡亲们利用独特的生态优势发展特色经济。管理处每年都会派人为保护区周边的居民送鱼苗、送蜜蜂,并请来专家传授相关养殖技术。
几年过去,猫儿山的居民都成了生态旅游的受益者,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猫儿山山脚下的高寨村300多户1200多人,经营民宿、农家乐50多家,相当于平均每6户有1家民宿、农家乐,超过半数村民吃上了生态旅游饭。得益于猫儿山自然保护区的帮扶措施,经营农家乐的村民在猫儿山的溪流里养出一种“生态瘦身鱼”,市场价格比普通鱼高出两倍多,还供不应求。
对于王绍能来说,这一天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也是十分忙碌的一天。他还要去几个关键点位查看情况,要同管护员们一起散发生态保护宣传品……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赶回山上,在山路上走一走。对他来说,在猫儿山的山路上散步,是最佳的休息方式。
路上,他遇到一个匆匆赶路的登山者,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哥,抓紧往前走啊,今天天气好,可以看到最美的日落。”
他笑了笑,猫儿山的日出日落,对他来说,早已是再熟悉不过的风景了。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象出日出日落的美景,他就憧憬着猫儿山更加美好的明天。
版式设计:沈亦伶
《 人民日报 》( 2023年08月21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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