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山忙，採山忙，採山的人兒最繁忙。清早起來就進山，日落時分才回還。”歌罷，我哈哈一笑，順著山路向林間走去。

　　在大興安嶺，誰不知道採山呢？靠山吃山，採山曾經是大興安嶺人賴以生存的活計。早年間，大到燒柴，小到山丁子，哪一樣不是從山上採下來的？那時候，採山是窮日子的貼補劑﹔如今，採山成了好生活的調味品。不採山就難以真正了解大興安嶺。有了採山，生活就更有了滋味﹔有了採山，才讀懂恩澤自然來的道理。春時，老山芹、山蕨菜、柳蒿芽、婆婆丁、鴨嘴菜、四葉菜，一大堆山野菜排著隊等你採。夏日，木耳、蘑菇是山珍，都柿、雅格達、托莫果、水葡萄還有羊奶子是山果，它們都興奮地向你招手。若感興趣，不用爬樹你就會採到鬆樹塔。要是會識別，你還能輕鬆地挖到黃芩、赤芍、玉竹、防風等中草藥。等到了秋天，你可盡情採摘山丁子、稠李子，還有那顆粒飽滿的大榛子。

　　初到大興安嶺，我對採山有些抵觸。不是怕累，而是怕在山裡走丟了。大興安嶺太大了，山連山嶺挨嶺，綿綿延延，真要迷了路，可不是鬧著玩的。母親把我的擔心和鄰家大姐說了，鄰家大姐隔著板杖子脆脆地笑：“哎呀，也不是那樣。別貪心，別在山裡走太遠就沒事。這也怕那也怕，那日子還咋過，人還咋活呀？”母親笑道：“我就說嘛，哪有那麼多危險。大妹子，你啥時候去採山，把我家小子也帶上，讓他嘗嘗採山是啥滋味兒。”

　　入夏，大興安嶺草豐林密，枝繁葉茂。我挎著土籃子，跟在包括鄰家大姐在內的七八個女人身后進了山。沿著山道向坡上走沒幾步，就是密不透風的老林子。這老林子可比我老家的小樹林大多了。放眼望去，蔥蔥郁郁，幽深無際。我滿眼新奇，腳下卻走得磕磕絆絆，新買的鞋子不知啥時候灌進了水。我暗自叫苦，可苦了沒幾分鐘，我就感到了一種快樂。濡濕的林間，碧草茵茵，鮮花綻放。花草叢中，大大小小不同色澤的蘑菇一簇簇、一排排向我行注目禮，好像在說：“歡迎你來採山。”我欣喜地剛想喊，鄰家大姐們已蹲下身子採起蘑菇來。見我還傻站著，她們喊道：“傻小子，杵在那兒干啥？趕緊採蘑菇啊。”林間一片笑聲，那些黃蘑、榛蘑似乎也跟著笑。我嘟囔著“小姑娘才採蘑菇呢”，身子卻已蹲了下來，跟著她們採起了蘑菇。哎呀，這林子裡的蘑菇真可愛！金黃的、淺黃的、褐色的，採到手裡，一種特有的芳香就蔓延到了身上。蘑菇採得可真過癮，不一會兒，籃子裡就裝滿了。

　　最美好的事情還要數採都柿。那些年，父母經常領我採都柿，這個都柿就是野生藍莓。大興安嶺密樹森羅，矮矮的都柿樹，不顯山不露水，在林間和草叢中大片大片地生長著。入伏后，那上面就會密密匝匝地結滿果實。它們個個都比豆粒大、比豆粒圓，那藍黑藍黑的臉上還覆著淡淡的果霜。摘一顆放進嘴裡，滋味甜中帶酸，酸中有涼，可真美。我邊採邊吃，邊吃邊採，採得樂陶陶，吃得肚皮圓。父親提醒我，隻採熟的，不熟的等幾天給后來人採。想想今天，有些採山人圖省事，弄了一種類似搓子的工具，一搓下去，大的、小的、熟的、生的，一股腦都給採下來，不僅粗暴，甚至有點自私。如今，大興安嶺有的地方發展起了人工種植都柿的藍莓小鎮，深加工的都柿產品逐漸俏銷各地。

　　春天，種完最后一壟土豆，朋友翠翠開車進了山。翠翠採山不採別的，專採細嫩細嫩的老山芹。我問她有沒有迷過山，她笑著說有過，但沒轉悠幾步，就遇見了其他的採山人。我笑了，眼前浮現出鄰家大姐帶我採蘑菇的情景。採山就是轉悠，邊玩邊勞動，如果不留神，即便不迷山，也容易弄丟採來的成果。這不，翠翠剛採到的一堆老山芹已經不知道擱哪兒了。看來，她還要多忙活一會兒。

　　採山採了數十年，花樣早已翻新。每逢採山的旺季，一些商販專門在山口收購採山人豐碩的收獲。價格好商量，品相是重點。採山本小利大變現快，又能集戶外散心、休閑、游玩於一身，何樂而不為？網絡營銷興起后，採山的人多了起來，有的人甚至遠道而來，就為了採一次山，體驗一回採山的滋味。“得注意安全秩序！”山路旁，我小聲對護林員小李說。小李一臉嚴肅：“放心，朱老師。林場早就安排了專人24小時值班，不會有事的。”山路旁停著大大小小的車輛，支著數十座小帳篷。一些剛收工的採山人正和收購者討價還價，更多的人則提著袋子返回了林間。而幾個年輕人，正對著手機屏幕忘情地說著採山的樂趣。

　　末伏后的大興安嶺天藍嶺綠，清風徐徐。這撥採山的人還沒散去，那邊又熱熱鬧鬧地走來一隊提籃子的人……

　　《 人民日報 》（ 2023年08月21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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