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夏季從空中拍攝的福建省福州市連江縣沙澳灣，金色的陽光照耀著連綿的海上養殖場和海邊漁村。沿海灣左到右分布著同心、沙澳、奇達3個漁村。漁村的背后，沿群山的高脊新出現了海岸帶上風力發電的“大風車”景觀。奇達村是典型的福建沿海漁村，漁民主要從事海洋捕撈業和鮑魚、海帶、龍須菜、牡蠣等水產養殖業。近年來，連江漁業快速發展，連江縣已是著名的全國水產大縣、“中國鮑魚之鄉”。 王 茜攝

2024年7月，寧波市文化遺產管理研究院公布了慈溪灣山遺址的最新考古發現。其中出土的一件戰國時期青銅魚鉤引人注目。魚鉤制作精良，與現代魚鉤相差無幾，鉤體兩側存在范鑄法留下的范縫，表明生活在海邊的先民已掌握了便捷的垂釣（包括海釣）技術。 圖片來源：寧波市文化遺產管理研究院

2024年3月，遼寧省盤錦市舉辦盤錦首屆漁雁文化節暨第六屆二界溝開海節。活動中漁家祭祀、非遺秧歌、舞獅等演出再現當地漁雁文化，漁民也通過這樣的形式表達盼望新一年漁業豐收的美好願望。圖為演員進行漁家祭祀表演。 新華社記者 潘昱龍攝

海洋農業遺產涉及捕撈、養殖和灘涂農業

海洋農業遺產可分為三類，一是海洋捕撈遺產，由海洋捕撈作業的裝備工具和操作技術，以及在海岸建筑的漁港、漁村、漁市共同組成。古代海洋捕撈活動主要在近海區域，漁船依靠人力劃槳前行，所以捕撈作業的范圍有限，通常都局限在“晨出暮歸”的區域內。第二類是海洋養殖遺產。這類遺產也主要分布在近海區域。古代沒有潛海作業的人工氧氣裝備，不能開展深海養殖，所以其養殖作業主要是在淺海大陸架區域進行人工養殖海生動物和藻類。第三類是灘涂農業遺產。沿海先民把灘涂濕地通過人工圍堰筑堤，抬高地面，阻擋潮水，改造成農田果園，這是真正的“滄海桑田”。

海洋農業遺產是碧波萬頃中閃耀的文化瑰寶。在當代，海洋農業遺產在保障食品安全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同時也為經濟發展注入了源源不斷的活力。

海洋環境的復雜多變以及海洋生態系統的脆弱性，使得海洋農業遺產也面臨新的挑戰。近年來，科研新成果尤其是更加環保的養殖技術，也在動態地為海洋農業遺產增加新的內容，推動了“在傳承中創新、在保護中發展”的目標實現。

中國的海洋捕撈遺產：

8000年前的沿海考古遺址中，已有漁具出現

海洋農業遺產中有著歷史悠久的海洋漁業文化。海洋漁業文化是人類與海洋生態系統長期互動的產物，是農業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涵蓋生產方式、生活習慣、信仰、價值觀、藝術審美、傳統習俗以及與漁業相關的社會關系等諸多方面。

海岸帶上豐富的貝類資源，曾是沿海先民的主餐食物。我國濱海地帶分布的一些考古遺址，是海洋捕撈留下的“文化印記”。在新石器時期，捕魚成為一項專業性生產活動，相繼發明了各種漁具。考古資料顯示：8000年前的跨湖橋遺址出土了被稱作“中華第一舟”的獨木舟和可能用於舟“帆”或漁網的編織物殘片﹔7000年前的河姆渡遺址出土了大量的魚類骨骼和捕魚工具，如骨制魚鏢、多件木槳和獨木舟模型等。河姆渡人生活的地方水網密布，通江達海，距當時的海岸線僅10余公裡，証明當時先民已掌握了原始的造船技術並在近海捕魚。中國漁業史研究表明：古代的海洋捕撈，主要在水深200米以內的“海洋上層”進行﹔明代發明的“對船拖網”捕撈法，至今仍在沿用，是重要的活態遺產。

20世紀60年代初，我國沿海地區成立了一批漁業生產隊和海洋捕撈公司，造船出海捕撈，快速增加了海產品供給。此后，我國海洋漁業規模不斷發展壯大。據2000年開展的全國海洋漁船普查顯示，海洋捕撈漁船共有24.43萬艘。近年，漁業部門嚴格執行漁業資源保護政策，漁船數量縮減，但捕撈智能化水平則大幅提高。海洋捕撈范圍從淺海遠達1000米深的遠洋。

著名的“漁場”形成了海岸上的特色漁港、漁村、漁市

秦漢后，隨著航海知識和造船技術的提高，海洋捕撈逐漸增多，沿海先民認識並利用了許多天然海洋漁場。黃渤海漁場、舟山漁場、南海漁場和北部灣漁場合稱四大漁場。“四大漁場”是大自然的恩賜，並不屬於海洋農業遺產的范疇，但是，人們認識和利用天然漁場的知識體系、捕撈作業的漁具和技術，以及保護漁場資源的制度安排，則是生動、珍貴的海洋農業遺產內容。《逸周書·大聚解》記載了周朝制訂的季節性禁漁制度。此后歷代王朝，在周朝的“漁季之禁”基礎上，增加了“漁區之禁、漁具之禁”，形成了完善的禁漁制度，體現了古人對漁業資源可持續利用的深刻認知。

與捕撈作業對應的是在海岸上建筑的漁港、漁村、漁市，還有海上絲綢之路國際交往遺址等物質遺產。它們共同構成中國海洋農業遺產的壯麗畫卷和厚實內核。

中國的海洋養殖遺產：

精湛技藝和高超智慧延續至今，被列入農業文化遺產名錄

水深20米以內的海域，曾是古代海洋養殖的主要場所。古代還沒有發明人工制氧裝備，不能到達深海區域作業。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和環保意識的增強，當前的海洋養殖業對近海養殖實施了嚴格管控，將發展重點轉向了海域廣、洋流大、污染自淨力強的深遠海養殖，以便加快稀釋和降解養殖殘余物和魚類排泄物，保護養殖區域的海洋環境。

據《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臨東海的齊國制訂了“通商工之業，便漁鹽之利”的國策，將漁業和海鹽業視為致富鑰匙。宋代以后的地方志，記載了南方沿海地區的牡蠣養殖業水平。漁民們以石、竹為牡蠣的附著物，將其放入淺海養殖。明代正德七年的《鬆江府志》，記載了公元十六世紀，鬆江府漁民們在海邊挖池養殖鯔魚，漁民在春季趁潮水捕獲幼鯔放入海邊魚池飼養，秋后鯔魚長至尺余，獲利豐厚。

浙江寧海的蟶子養殖具有悠久的歷史。南宋嘉定年間，寧海學者胡融所著的《風俗篇》記載：“近則採螺蚌蟶哈之屬，以自贍給或載往他郡為商賈”，表明蟶子的採集已經形成商品化規模。南宋端平二年的《寧海縣賦》明確提到蟶子生產在當地有著重要地位。時至今日，蟶子仍然是寧海當地海水養殖的主導海產品種。為了使這一寶貴的海洋農業遺產得到更好的傳承和弘揚，浙江省農業農村廳於2024年將“浙江寧海長街蟶子養殖系統”列入了“浙江省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資源庫名錄”。

清代顧張思的《土風錄》記述了在江河與海洋交匯處捕撈蟹苗的“蟹籪”。蟹籪由竹子編織而成，形狀類似籬笆，設置在蟹類遷徙路徑上。蟹籪的入口設計巧妙，蟹類進入后就不能逃逸，成為漁民捕撈蟹苗的得力助手。此外還發明了一種網眼很細密的“罾網”。在潮水漲退之時，將罾網設置在江海交匯處，利用緩慢的水流將幼苗帶入網中，形成了獨特的漁業社區和文化傳統，展現了漁民們的精湛技藝和高超智慧。

以上的海洋捕撈技術、海洋養殖系統，是我國海洋農業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沿海省市正在積極申報相關的農業遺產保護項目。以浙江省為例，2024年公布的“浙江省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資源庫名錄”共205項，其中的浙江寧海長街蟶子養殖系統、浙江寧海西店牡蠣養殖系統、浙江象山海洋漁文化系統、浙江平陽南麂列島漁文化系統、浙江定海鮸魚養殖系統、浙江普陀東極漁業文化系統、浙江嵊泗貽貝養殖系統、浙江椒江圍海養魚系統、浙江溫嶺黃魚文化系統、浙江三門青蟹文化系統等都屬於海洋農業遺產。

中國的灘涂農業遺產：

滄海桑田已是詩意田園

“耕海”是灘涂開發利用的泛稱，涉及沿海鄉村各種生計職業。“耕海”不僅是一種經濟活動，更是一種生態智慧。

江蘇啟東的沙地圩田系統於2021年入選第六批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該系統在農田水利、種植布局、農耕習俗、民居民俗等方面，構成了完整的農業遺產體系，是特殊的臨江濱海型農業文化遺產。江蘇鹽城大豐沿海灘涂則保存著近代公司化開墾形成的農業遺產。該系統融合了筑垸圍堰與溝渠導流的方法，採用了蓄淡與綠肥結合的鹽鹼地改良技術，建構了包括“潮間帶—圍墾區—種植園”的多級生態演化鏈和多層農田水網區。

在我國沿海，還有許多利用獨特的地理和資源環境，種植品質上乘的水果，形成一批種植特色果品的海岸農業遺產地。

在遼寧省的丹東、大連、營口等沿海地區，遍布草莓、櫻桃、藍莓等多種果園。河北省秦皇島、唐山、滄州等地，利用鹽鹼地改良技術廣泛種植蘋果、冬棗、梨、葡萄等水果。江蘇南通海邊的草莓、葡萄、梨、紫桃等水果，更是上海“果盤子”的重要供應地。廣東和廣西地處熱帶和亞熱帶，沿海果園主產菠蘿、荔枝、龍眼、香蕉、芒果、紅橙、木瓜、楊桃、樹菠蘿（菠蘿蜜）等水果。

在沿海灘涂果園中，浙江省1700多年的“黃岩蜜橘筑墩栽培系統”和海南省近2000年的“海口羊山荔枝種植系統”都是全球農業文化遺產的備選項目。在地勢較低、含鹽量和地下水位較高，台風和雨季節常受潮水淹浸的不利條件下，黃岩先民發明了“筑墩淋鹵，鹵流大海，海潮涌河，營養肥泥，河泥雍橘，咸淡交替，優果延年”的獨特灘涂利用方式，將低窪沿海灘涂地變成延續千年的橘園寶地。海口羊山荔枝種植系統分布著野生和半野生的古荔枝林4.4萬畝，樹齡百年以上的荔枝樹有1800余株，這一典型的海島型農業文化遺產，不僅見証了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更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海洋農業文化遺產財富。

“面向海洋”的未來大農業：

深海和藍色糧倉，與海洋農業遺產密切相關

“面向海洋”的未來大農業正在迅速發展。深海、建設“藍色糧倉”，都與海洋農業遺產緊密關聯。堅持綠色發展理念，推動海洋開發方式向循環利用型轉變，大力發展生態漁業等綠色產業……這些都是當代社會在前人智慧基礎上呈現的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步驟。

當今，海洋捕撈、海洋養殖已經進入“深水區”，灘涂墾殖、海洋文旅開發，都使得海洋農業遺產的內涵日益豐富。未來海洋農業遺產應將目光關注綠色環保智能養殖、現代化海產品深加工等新興領域。深遠海養殖是拓展海洋農業空間的重要發展方向，深海養殖技術的不斷進步，不僅推動著海洋農業的現代化進程，深海智慧養殖規模和創造的社會貢獻，更有望為海洋農業遺產增寫新的篇章。

朱冠楠：南京農業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農業史和農業文化遺產。

曹幸穗：中國農業博物館研究員，農業農村部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研究方向為農業史和農業文化遺產。

延伸閱讀

G228是中國的沿海公路，也是串聯和體驗沿線漁村、漁港、漁市和海上貿易遺址的線性遺產長廊。

秦皇島山海關老龍頭漁村，地處長城入海處，歷史上是軍事與漁業結合的要地，現在仍保留著傳統漁船“冀漁號”和織網技藝﹔泉州崇武古城，是明代抗倭衛所與漁村結合的代表，非遺特色食品“崇武魚卷”和“惠安女服飾”，一直流傳至今﹔陽江的閘坡漁港是南海傳統漁港，以水上艇居的“疍家人”為核心，傳承著咸水歌、漁家婚俗等民俗活動﹔文昌的鋪前鎮是海南島東部重要漁港，現存南海航海路線圖“更路簿”等航海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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