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布其,沙漠不是一个问题,而是被当作一个机遇,当地将人民脱贫和发展经济相结合。我们需要这样的案例为世界提供更多治沙经验。”
——联合国副秘书长、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
库布其,蒙古语意为“弓上的弦”,因地处黄河“几”字形大拐弯处、状似一根挂在黄河上的弦而得名。
库布其沙漠,中国第七大沙漠,横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杭锦、达拉特、准格尔三旗,自西向东绵延360多公里,总面积1.86万余平方公里,距北京直线距离仅800公里。新中国成立之初,库布其沙漠每年向黄河岸边推进数十米、流入泥沙1.6亿吨,直接威胁着“塞外粮仓”河套平原和黄河安澜。
治理库布其沙漠,宛若搭在维护祖国北方生态安全这根弦上的箭,不得不发。
改革开放40年来,鄂尔多斯人以顽强的意志和不屈的精神挺进大漠,实现了治理面积6000多平方公里、绿化面积3200多平方公里的绿色蝶变,探索出一条“党委政府政策性主导、企业产业化投资、农牧民市场化参与、科技持续化创新”四轮驱动的库布其沙漠治理模式,孕育出“守望相助、百折不挠、科学创新、绿富同兴”的“库布其精神”。
为了生存,大漠深处展开跨世纪生态壮举
鄂尔多斯人与库布其沙漠的抗争,源于最初对生存的渴望。
官井村,位于库布其沙漠腹地的达拉特旗中和西镇。上世纪80年代,这里流传着“茫茫万亩沙,从来无片瓦”的顺口溜,全村95%的土地为沙化土地,风吹沙起,掩埋农田甚至房屋,村里没水没电,家家户户种田、养羊依旧负债累累。百姓不堪忍受在风沙里讨生活的艰辛,纷纷搬离沙区,到上世纪80年代末,村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上世纪80年代末,鄂尔多斯市开始实行“五荒到户、谁造谁有、长期不变、允许继承”的政策,官井村由此迎来了发展转折期。在村支书周玉小和治沙能人高林树等人的带动下,村民从种植沙漠“锁边林”开始,打响了艰苦卓绝的“护村保卫战”。如今,全村林地面积达19.2万亩,远远望去,成片的沙柳、柠条紧紧包围着村庄,昔日的漫天黄沙被拒之村外。
说起村里的变化,周玉小给记者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原来我们这里的地名都按地形取,沙丘高的叫‘梁’、低的叫‘壕’,有的沙丘特别高,就叫‘倒插壕’,我们村只有一棵柳树,就叫‘一苗树壕’。现在都按树取名字了,有‘杨树壕’‘柠条梁’‘公益林地’。”
同样是为了生存,1999年,我国第一条纵贯沙漠南北的公路建成通车。这条全长115公里、穿越库布其沙漠50多公里的穿沙公路,拉开了杭锦旗大规模治沙的序幕。
行路难曾是困扰杭锦旗发展的最大难题。全旗仅有61公里国道,交通不便直接导致了经济发展严重落后,市面上每斤200元的羊绒,小贩到牧民家收购只肯给50元。外面的人进来难,里面的人出去更难,从杭锦旗政府所在地锡尼镇到独贵塔拉镇购买生活用品,需要绕行200多公里,走上整整一天,许多农牧民甚至一辈子没走出过沙漠。
1997年6月,杭锦旗穿沙公路破土动工。同年10月,道路路基建设完毕,通车时间从24小时大幅缩减到2小时。与此同时,声势浩大的公路治沙大会战打响。
“我们在3年内举行了5次治沙大会战,几乎每次都是全旗出动,机关单位干部职工和公路沿线7个苏木(乡镇)的农牧民一起上阵。”杭锦旗林业局副局长高永杰告诉记者,治沙大会战采取“栽死的、种活的、养绿的”的方法,设置沙障控制流沙,提高杨树、柳树成活率,并采取封沙育林、飞播造林等方式促进植被自然恢复。
“很多农牧民见到修路带来的好处后,都主动参与治沙大会战。”杭锦旗交通局规划科科长郭曙东说。3年间,公路治沙大会战共栽植杨树、柳树9万株、杨柴500多万株,设置沙障3.2万亩,完成公路两侧各500米绿化。
进入新世纪,鄂尔多斯市在全国率先实行优化发展区、限制发展区、禁止发展区“三区规划”政策,出台禁休轮牧、生态治理奖补等政策措施,依托国家重点生态工程,大力发展地方生态工程,统筹推进水土保持、国土、水利等工程,形成了多轮驱动促进沙区生态持续改善的局面。1979年以来,全市在库布其沙漠累计实施国家林业重点工程和项目建设近1200万亩,2005年以来,累计完成地方林业重点工程造林600多万亩。
库布其沙漠相关旗(区)政府大力推行“掏钱买活树”的约束机制和“以补代造”“以奖代投”等激励机制,鼓励、引导企业、农牧民通过承包、入股、租赁以及投工投劳等方式参与防沙治沙。
中国智慧,科技创新为治理沙漠提供不竭动力
南围、北堵、中切割、腹点缀,这是库布其沙漠治理的“秘诀”。
南围北堵,就是对库布其沙漠南、北两个边缘,在生态严重退化、不具备农牧业生产条件的区域,实施退耕、禁牧、封育等,增强生态自我修复功能,并采取人工造林、飞播造林等方式,建设乔、灌、草结合的锁边林带,阻止沙漠北侵黄河或向南扩展。中切割,就是在库布其沙漠中部修建多条穿沙公路,将沙漠切割成块状进行分区治理,在公路两侧设置沙障、人工种树种草,控制沙漠扩展。腹点缀,就是在沙漠腹地水土条件较好的丘间低地和湖库周边,采取点缀治理的方式,开展人工造林种草,建设沙漠绿洲、绿岛;在“孔兑”两岸利用沟川优越的水分条件,营造护堤林、护岸林、阻沙林带。
遵循这一模式,达拉特旗已完成库布其沙漠治理108万亩,占全旗沙漠总面积的25%。而这个数字,在“十三五”期间将基本保持不变。
“治沙是治害,目的在于确保人民生产生活不受沙漠侵害、控制沙漠不再扩展。沙漠是与森林、草原一样的生态系统,将沙漠完全治理违背科学规律。”达拉特旗林业局副局长吴向东告诉记者,如今的库布其,沙漠治理已不再单纯强调扩大造林面积,“沙漠治理比例过大,将影响水平衡,导致地下水下降,引发植物死亡甚至二次沙化。”
2017年9月,《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十三次缔约方大会举行防沙治沙主流技术成果巡回展播,生物基可降解聚乳酸沙袋沙障技术作为重要技术之一,在库布其沙漠银肯塔拉沙漠绿洲自然生态旅游区进行现场展示。
“与传统沙障相比,这项技术能使铺设效率提高5-6倍,成本降低1/2-2/3,且障体材料可完全生物降解,杜绝了化学残留和二次污染。”吴向东说。
提高治沙效率和质量、降低治沙成本,科技创新正在为库布其带来全新的改变。
以常水压为动力,在沙地冲出深1米左右的孔洞,将苗条插入孔内,可实现挖坑、栽树、浇水一次性完成;以微动力带动螺旋钻打孔,插入苗条后夯实沙土,可解决沙漠地下水深处植树问题。在库布其,利用微创气流法造林,可大大减少土壤扰动,保证植树墒情,同时将植树时间缩短到10秒,将成活率提高到90%以上,每亩节约沙障制作成本1000元以上。
借助沙漠风向特点,在流动沙丘迎风坡的3/4处以下植树造林,利用风力削平未造林的沙丘上部,可使流动沙丘高度逐年下降,提高造林效率。2009年以来,鄂尔多斯市利用风向数据法造林技术在库布其沙漠完成造林30多万亩,治理区沙丘高度平均下降1/3左右。
多年来,以亿利集团为代表的治沙企业在库布其探索创新了迎风坡造林、微创植树、甘草平移栽种、苦咸水治理与综合利用、光伏提水灌溉、原位土壤修复、大数据和无人机治沙等100多项沙漠生态技术成果,研发了沙柳、柠条、杨柴、花棒等多种耐寒、耐旱、耐盐碱的植物种子,建成了我国西部最大的沙生灌木及珍稀濒危植物种质资源库。
产业治沙,不仅让库布其摆脱贫困,还成就了治沙经济
林场出地、企业造林,在达拉特旗国营白土梁林场,全新的发展模式正在发酵。
上世纪80年代,白土梁林场与绝大多数国有林场一样,陷入了“守着金饭碗讨饭吃”的窘境,林场发不出工资,不少职工被迫自谋生路。
2012年以来,林场转变思路,在开展老化林更新改造过程中,积极探索国有林地有偿使用,采取社会资本造林、林场收取管理费的模式,完成红枣、沙棘、桑树等栽植2万余亩。同时,林场充分挖掘林下空间,采用两行一带、乔灌草立体种植模式,吸引企业套种杂粮、艾草、南瓜等林下作物,探索出“林场+基地+企业”的发展模式。
内蒙古东绿生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在白土梁林场租用了2000亩林下空地栽种艾草。公司艾草项目负责人石俊庭告诉记者,林场的气候条件非常适宜发展中药材,通过研发,公司已推出上百种艾草产品,正在申请内蒙古自治区重大科技专项。
目前,鄂尔多斯市参与治沙和沙产业开发的企业超过80家,培育国家林业重点龙头企业2家、自治区级林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14家,生态治理实现可持续发展。
2013年,官井村注册成立了鄂尔多斯市首家林业类专业合作社,以发展沙柳、柠条种植为主。村里采取“党支部+合作社+农户”的形式,由周玉小担任法人,共有成员65名,其中贫困户5名。
村民李军种了2400多亩沙柳,都是上世纪80年代分得的五荒地。今年,仅出售沙柳苗条的收入就超过2万元,他还在合作社打工,劳务收入8000多元。如今,李军家里养了3头猪、上百只羊,年收入近6万元,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柠条每3-4年必须平茬一次,每次工期只有40天左右,既让农民增加了收入,也不影响务农或外出打工。”周玉小告诉记者,合作社统一组织订货、加工、运输,质量好的做种苗、质量差的做沙障、边角废料切片出售给板材加工公司。合作社社员年均从沙柳上获取的收入近2万元,贫困户年均增收3000元。
近年来,鄂尔多斯通过建立多方位、多渠道利益联结机制,充分调动广大农牧民特别是贫困农牧民治沙致富积极性和主动性,让广大群众共享沙漠生态改善和绿色经济发展成果,获得治沙增绿和民生改善的“双实效”。
在杭锦旗独贵塔拉镇道图嘎查牧民新村,每个牧民都有5种身份:产业股东、种植工人、旅游业主、新型牧民和产业工人。
2006年,杭锦旗党委政府立足国家级4A级景区七星湖生态旅游区的优势条件,由政府主导、亿利集团投资建设了占地500亩的集中居住区,将分散在沙漠腹地的36户牧民集体迁至新村。鼓励农牧民通过以闲置沙地入股、加入亿利集团的民工联队植树种草、依托景区开办牧家乐、为景区提供绿色有机食品、参与亿利集团生态产业发展等多种方式,实现脱贫致富。36户农牧民年均收入从2006年的不足1万元,提高到2017年的12万元。
孟克达来是村里第一个开办牧家乐的牧民,通过入股、旅游、投工投劳等多种方式,去年纯收入20多万元。“我们这里没有金山银山,但是有金沙银沙。”孟克达来告诉记者,近两年,外出打工的村民都回村办起了旅游项目,还有沙区外的人希望入股。收入高了,村民们开展生态保护的意识也更强了,“现在村里没人散养羊了,大家都知道,环境破坏了就什么都没了。”孟克达来说。
依托库布其沙漠特有的自然风光和多年生态建设成果,鄂尔多斯建成了响沙湾、七星湖、恩格贝等多个生态旅游景区。近10年,全市生态旅游景区累计接待游客近1000万人次,实现收入24.6亿元。
库布其沙漠治理走出了荒漠化防治的“中国路径”,为全球可持续发展开出了“中国药方”。2015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巴黎气候大会上向世界发布了《中国库布其生态财富创造模式和成果报告》,认定库布其沙漠生态财富创造模式走出了一条立足中国、造福世界的沙漠综合治理道路。2017年,《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十三次缔约方大会在鄂尔多斯市召开,库布其作为中国防沙治沙的成功实践被写入190多个国家代表共同起草的联合国宣言,成为全球防治荒漠化典范。(王钰 丁洪美 敖东 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