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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從今夜白

諸榮會
2018年09月08日07:43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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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就因為這詩,白露應該是二十四節氣中最有詩意的一個吧!

  只是兩千多年前的秦人,最早在渭水之濱唱出這首詩時,“二十四節氣”還沒有在中國文化中定名。連作為其雛形的“十二月紀”中,也沒有白露的身影。這一點白露與處暑是一樣的,但不一樣的是,白露似乎從來就在中國文化中有著很強的存在感,而且在它出現在“二十四節氣”中之前就已經以詩的方式充分顯示了。

  的確,白露作為一個節氣存在,似乎遠沒有她作為一個詩歌意象的存在出現得早,且給人印象強烈。詩中的白露,恰如一個姓白名露的小姑娘,遠遠地在水一方,也在每一個中國人夢中和心頭顧盼千萬、巧笑千年。“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這是陶淵明為她的清麗、多情而對她生出的多情﹔“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這是杜甫遭遇困苦,從她那兒得到的慰藉……

  白露,完全是一個詩意的存在,是一個美好的節氣。此時,天的色澤由淺藍或湖藍變成了一種瓦藍,藍得深而明亮,翠而透明。天的高度似乎因之上升了許多。此時的風,呈現出一種自由自在、不涼不熱、不急不躁的特點,步子緩緩地,動靜輕輕地,從容穩妥、恰到好處。

  時至白露,夜間的露水會凝聚枝頭草尖,不會再被蒸發成熱氣,風不再狂暴,雨不再瓢潑﹔呢喃的秋虫,“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將寂靜鄉村夜晚鳴唱得更加寂靜﹔而鄉村的夜似乎也變得越來越長了,人變得沉靜而嗜睡,就連雄雞的司晨也如夢囈一般,常常不能把人叫醒﹔晨起,清風拂面,自有一種涼意輕浸肌膚,又浸進心頭。走向田野,鞋襪和褲角會不經意間被露珠粘濕,而一同被濕的還有心境﹔懷著這樣的心境,或許會發現平時視而不見的野菊,此時正在向你微笑,平時充耳不聞的鳥鳴原來竟是那麼的動聽。將一枝野菊花別在胸前的,竟然是一位附近的村姑﹔鋤禾的老農,鋤累了會抬頭望一望遠山……他們雖未必懂詩,此時竟也成了詩人一般,竟也低頭尋覓,抬頭望月﹔竟也笑對鮮花,閑看流雲。

  呵,白露讓所有辛勞和忙碌的人們,即使只是庭前獨酌,也能獲得一份沉醉﹔即使只是山野漫步,也能獲得一種超逸﹔即使只是田頭小憩,也能獲得一種人生的曠遠。白露,常讓人收獲一份關於秋天,關於豐收的心情。

  盡管有“白露到,打紅棗”和“白露的花,有一搭無一搭”的農諺和俗話。真正豐收的時節,要待到寒露、霜降,甚至要等到秋后初冬。但不是豐收的白露,卻是豐收的前夜。以我的老家江南為例,此時中稻穗尖的稻粒已然黃了,穗末的稻粒在灌漿,日日飽滿﹔晚稻則正在運穗揚花,秋后的豐收已真的在望!北方的蘋果、葡萄、香梨、柿子等,已長得足夠大了,只是還泛著青色,皮下的糖分還沒積攢得足夠,吃起來還有點酸澀﹔高粱也沒紅透,大豆也沒有滿莢,玉米也沒完全老熟……該忙的已然忙過,該有的已然將有,正可等待豐收。

  既然隻需等著,就得慢慢地,因為時至秋天,地球和太陽的運轉似乎也慢了不少,“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古訓驅使著的隻爭朝夕,“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俗話驅使出的風風火火,都已過去,轉慢了的地球,這才讓夜間的露水在草尖凝聚成珠,且挂在草尖不至於跌落,而使之在早晨的陽光下白亮亮地閃光,閃出二十四節氣中白露這個詩意的名稱。

  “慢慢走,欣賞呵!”這是美學家朱光潛對於世人的告誡。的確,再美好的風景,如果走得太快,終究無法收獲詩意。歷代的詩人們,正是在這特殊的節氣中,與自然與季節一起放慢了腳步,這才使這個節氣充滿了詩意。

  是的,不要急,也不必急。白露是一個定型的節氣——是果,都將由漿變成粉,由酸變成甜,由青變成紅﹔是實,都將由空變成滿,由癟變成飽,由青變成黃﹔是生命,都將由稚嫩變得堅強,由輕狂變得穩重,由青澀變得成熟……

  “白露不露。”此乃白露節氣人們之於穿衣的一句俗話,未嘗不可當作這個節氣中的一句人生箴言:時至白露,該遮蔽的豈止是夏天裸露的肌膚,乃至動人的曲線和豐滿的身材!所有的鋒芒畢露,所有的春光爛漫,所有的熱情似火,從此都將含蓄地交給秋涼的考驗和嚴冬的深藏﹔唯有如此經歷的生命,才能進入季節的輪回。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夏天是春天的故鄉,秋天是夏天的故鄉。就在那天空的月亮顯得特別明亮的某個秋夜,詩意的白露,就會穿過春風,穿過夏雨,向我們走來,而來到我們面前的恰是那一位在水一方名叫“白露”的佳人吧!當她天真地欲將草尖一顆晶瑩的露珠採擷給她的心上人時,紛紛凋落的一定不是露珠,而是那水中的芙蓉。


  《 人民日報 》( 2018年09月08日 12 版)

(責編:孟哲、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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